不能模仿别人。这话貌似堂堂,但如果我们必须学习别人,有怎么可能避免模仿,人们都知道,学习的一个阶段就是模仿,只有模仿才能有超越。如果连模仿都不准,那就等于取消了学习。从古自今,中国人其实一直在学习,所谓汉唐盛世,都是学习的产物。只是到了晚清,学习的目标才放在了西方,到今天仍然在学。今日的大学,从学科设置,到大学结构,都是学习西方的结果。一个貌似青年导师的人出来告诉大学生不要学习西方了,那么,试问我们的大学该怎么办?从此以后,咱们就自己跟自己玩,把大学全废了,改叫书院吗?
我并不反对继承中国的传统,但继承的前提是要把传统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。传统的经典,只能当它们是经典,不能视为不可侵犯的宗教训条。我相信,五四一代学人,尽管声言反传统,但在他们身上,传统的学问却绝不比现在某些儒学的鼓吹者们差,而且,五四之后,在整理国故的旗帜下,他们也在扎实地继承着传统。所取得的成就,断非今日所谓国学大师所能望其项背。至少,所谓的国学在当日不像现在这样,仅仅是骗钱,骗课题的玩意儿。从这个意义上,辛亥革命后,作为教育部长的蔡元培先生,宣布将儒家经典逐出小学,无疑是有道理的。帝制下的学校,四书五经不是一种学问,而是一个半意识形态半宗教训条似的的圣物,中国的现代教育,现代学术就无从谈起。事实上,从戊戌维新开始,有志者一直在致力于把儒家经典拉下神坛,蔡元培的努力,仅仅是这个努力的一部分。如果我们连这个努力都要否定,难道我们要拖着现在的大中小学生们回到清朝?回到尊孔读经的岁月里,在那里,任何一种背离官方钦定的标准的儒学解说,都被视为离经叛道,有杀头之罪。懂点历史的人都知道,那时没有所谓的儒学,更没有国学,只有圣贤之说。而这个圣贤之说,只能背诵,不能质疑,更不能违背。继承传统,总不能回到传统去,像某些国学大师讲的那样,连三纲五常都要遵守,连跪拜之礼都要恢复,把妇女再关进闺房——还好,没有人主张再次缠足。
说到这里,我想讲一点我在课堂上所反复强调的东西,那就是质疑。任何一个听过我课的人都知道,我总是在鼓励人们提问,无论对什么都可以质疑,至于质疑的对错无所谓。能质疑,才有学问,能质疑,才有有创造性。一个人连问题都提不出来,何来的创意呢?我一直认为现在的教育,在某种程度上袭承了前清的官学传统,只重灌输,让人接受成说,不能质疑。事实上是把学生教成了宠物猫,不喂就得死。我认为,学校应该让学生变成野狗,能够自己找食吃,在找的过程中,自然学会了辨析,不至于总是吃有害的东西。从这个意义上,现代的大学教育培养的是人,具有独立个性的人,具有自我意识的人,而不是什么齿轮螺丝钉,更不是没有逻辑,只会胡言乱语的愤青。不能前面谆谆教导人家不要学习西方,后面又号召青年人学习美国如何争夺霸权。全然忘却了他所深爱的党,一直在倡导不称霸,反对一切形式的霸权主义。
如果真的要放眼世界,就得有开放的胸怀,即使要跟西方打产业战,也必须先学会人家的规则,人家关于经济的学问,了解西方贸易体系,学会之后,才能有修改国际规则的资格,否则,就只能像某些人习惯不高兴的人说的那样,带剑经商,让人家在刀剑之下顺从我们。只是不知道,这种带剑经商,跟过去西方殖民者的炮舰政策有多少分别。既然我们的民族主义者那么痛恨西方的殖民主义,为何要年轻人学他们所痛恨的东西呢?当年人家欺负你,你不高兴,说对方是坏人,为何总是幻想着有一天原样去欺负别人,做坏人呢?
我身在大学,深知当今的大学,根本没有大学的精神。即使没有一拨又一拨乌烟瘴气的鸟导师出来指点迷津,在中小学就被标准答案式教育培养成宠物猫的学生,根本无法通过大学四年自立起来。大学四年,懒人则玩过去,勤快则像没头苍蝇,跟着潮流,一会儿东,一会儿西。如果你有幸在一个好一点的大学,兴许还能碰上几个稍微读点书的老师,参加新东方的外语培训,还方便一点,否则,四年能学点什么,根本就没有准。如果有心向学,我的建议是,不要等老师,不要指望学校,自己先动起来。先学会读书,多面开花,逮到什么读什么,多进图书馆,少进课堂,老师实在要点名,也带了书到课堂去,他讲他的,你读你的就是。中了毒也不打紧,误入歧途也无所谓,反正读得多了,自然就会校正,只要不是单啃一类书就好。然后从身边的洒扫庭除开始,学会做事。把自己放在人群中,学会跟人沟通。最后通过前面三项,学会做人。这就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提倡的大学四事:learn to learn;learn to do:learn to together:learn to be。其中,learn to be是最要紧的,即古人所云,学者无他,学做人而已。做人,就是做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,而不是盲从的动物。
大学不相信眼泪,也没有救世主,甚至都可能没有关心你的人,能救你的,只有你自己。这就是我要跟大学生朋友们说的闲话。 |